在距离重庆解放碑20公里外的大渡口区笕桥工业园精密制造车间里，原本粗糙的齿轮在磨齿机的打磨下逐渐光滑圆润，工人们忙碌地穿梭在生产线之间。
这些轰鸣的机器是重庆秋田齿轮有限公司去年刚刚斥资1.6亿元更新的高端摩托车齿轮加工设备和新能源汽车齿轮加工设备。据该公司副董事长兼总裁刘一介绍，该公司每年用于技术改造和产能扩张的设备更新和升级费用超过1亿元。“我们正在等待这项政策的出台，因此可以说我们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
刘一提到的政策是最近正在大力推行的以旧换新政策。3月28日，国务院召开推进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李强强调，要扎实推进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切实推动经济转型升级，提高城乡居民生活质量。
作为今年政策的“热词”，以旧换新首次作为关键词出现在去年12月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当时它开始被释放为扩大内需的信号。后来，这个词出现在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四次会议和今年的全国人大会议上。
3月13日，国务院印发《推进大型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行动方案》（以下简称《方案》），明确实施设备更新、消费品以旧换新、回收利用、标准提升四大行动。
事实上，早在2009年，家电和汽车以旧换新政策就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推行。时隔15年，新一轮以旧换新的“新”在哪里，如何顺利进行？
新的在哪里？
与上一轮家电、汽车以旧换新政策相比，设备更新无疑是本轮的亮点之一。
“这一轮史无前例的生产设备更新将纳入以旧换新范围。”中国循环经济协会秘书长郭占强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郭占强长期从事循环经济相关政策研究和产业咨询工作。
郭占强表示，生产端设备更新的作用是加速淘汰落后产能和过剩产能，为新技术、新设备、新理念、新业态创造空空间，“也就是为新的质量生产力的应用创造空间”。
目前，一些企业已经在制造基地建设了数字化智能工厂。图/新华社
该计划指出，将重点关注工业、农业、建筑、交通、教育、文化旅游和医疗等七个领域，涉及钢铁、建材、电力、机械、航空空、船舶和电子等重点行业，以及建筑和市政基础设施等设备更新。
为什么是这七个区域？郭占强表示，它们在国民经济体系的供给侧具有绝对优势，涵盖衣食住行娱各个领域并与公众生活息息相关。此外，我国一些工业基础材料主流企业普遍已服役10年以上甚至长达15年，当年的技术水平与现代工业体系下智能化、绿色化、集成化的要求相差甚远。
例如，国家水泥行业能效基准水平以上的熟料产能比例要达到30%，能效基准水平以下的熟料产能要基本出清。但在实践中，水泥行业部分产能的能效水平低于国家基准水平，远未达到国家能效基准水平要求。
郭占强以提案中提到的建筑领域为例。传统建筑能效相对较低，外墙保温缺乏通风系统，供水系统、管道和应急消防设备也面临老化带来的安全风险。此外，老龄化趋势加剧，没有电梯的住宅缺乏适应性改造。因此，迫切需要对大量超过40年或50年的房屋进行设施设备升级和节能。
先进设备的更新将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主任郑栅洁在今年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表示，初步估计设备更新将是一个每年规模超过5万亿元的市场。
与15年前类似，消费品以旧换新再次被提及，但其本质内涵完全不同。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国民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苏剑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表示，与上一轮“家电汽车下乡”满足百姓刚性需求不同的是，这一轮聚焦“提质”，“创新”正在满足其改善需求；目标群体也发生了变化。当时，它专注于在农村地区购买全新的家用电器和汽车。这一轮“以旧换新”的前提是，不局限于农村市场，即针对车主现有的汽车和家电等耐用消费品。
根据国家统计局和公安部的数据，2009年中国家庭拥有的电器和汽车数量超过20亿辆和7200万辆。2023年，这两项数据分别达到30亿台和3.4亿台。
郭占强还表示，家电和汽车的寿命一般分别为10至15年和8至10年。从理论上讲，目前我国无论是汽车还是家电都进入了“更新换代”的高峰期。JD.COM家电生活事业部服务业务负责人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根据行业预测，这些家电将以每年10%的速度淘汰。
商务部部长王在今年的全国人大会议上表示，目前在用的国三及以下排放标准乘用车超过1600万辆，其中车龄超过15年的超过700万辆；平均每年约有2.7亿台家用电器超过标准规定的安全使用年限。郑栅洁在今年的全国人大会议上也指出，汽车和家用电器的升级可以创造一个万亿美元的市场。
与生产端类似，需求端的“升级”也面临着标准的变化，从过去的“有没有”到现在的“好不好”。正因如此，国务院发布的《方案》将以旧换新分解为四大行动，其中之一就是标准的提升。
“事实上，它起着牵引作用。”郭占强认为，“变”和“更新”的目标需要通过标准改进来参考，从而提高产品性能标准和能源利用效率。
他还指出，如果供应发生变化，而消费没有跟进，将带来新的产能过剩。因此，设备更新、消费品以旧换新、标准提升和回收作为底层的四个行动是紧密相连的。
回收的困境
“应明确企业应独立承担以旧换新责任，取消政府过度补贴。”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格力电器董事长董明珠建议规范二手家电市场，建立健全废旧家电回收体系，加强监督评估，提高消费者参与度。
在上一轮以消费品以旧换新行动中，建立循环经济是难题之一。在这一轮中，回收也是拆解的四大行动之一。
清华大学苏州环境创新研究院副院长莫昕在15年前参与了以旧换新政策的制定。他表示，目前回收环节最大的堵点是回收体系的规范化建设。
长期从事循环经济政策与实践研究的北京工业大学教授戴铁军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2009年发布的《家用电器以旧换新实施办法》对拆解处理企业的要求是，试点期间，原则上每个试点省份选择1至2家拆解处理企业，试点城市选择1家。非定点拆解加工企业不得以旧换新收购加工旧家电。
然而，戴铁军在南方某省调研时发现，一个试点地区获批的拆解加工企业数量远不止一两家。此外，游走街头的民间“游击队”因其运营成本低、定价独立灵活、回收便利等特点，吸引并收购大量废旧电器，再将核心零部件非法拆解出售，催生了一大批以经济利益为导向、不计环境成本的产业链。相比之下，有资质的正规回收加工企业面临着回收率低、运营成本高、回收价格低等问题。
非法拆解和野蛮生长导致了环境污染。2009年，国务院法制办、环保部原负责人在答记者问时指出，一些地方为追求短期效益，个别手工作坊采用露天焚烧、强酸浸泡等原始落后的方法提取贵金属，随意排放废气、废液、废渣，对大气、土壤和水体造成严重污染。
此外，戴铁军还发现，当年破坏性、广泛性的“私拆乱解”使得各种稀贵金属等具有再利用价值的资源被浪费。
相关数据也证实，这一制度尚未规范。2023年，中国废旧家电回收总量达到450万吨，但其中只有约20%通过正规渠道回收并以环保方式拆解和回收。根据中国循环经济协会的数据，我国平均每年产生超过4亿部废旧手机，但只有约5%的废旧手机能够进入专业回收平台、以旧换新活动等回收渠道。
另一个问题在于资金的投入。2011年，国家设立了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处理基金，扶持拆解行业的“正规军”。根据要求，电器电子产品生产者需要缴纳该基金，而拆解企业则享受补贴。
广东汕头一家环保企业负责人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拆解企业的回收成本比较高。以空为例，回收价格为470元，但拆解后只能卖420元，因此资金补贴是废旧家电拆解企业盈利的关键。
然而，今年1月，财政部宣布停止征收基金。补贴来源由中央专项资金支持，财政支持成为拆解企业的依靠。
多位受访者指出，依靠财政补贴不是长久之计。郭占强强调，有限的财政补贴只能维持企业生存，难以帮助企业升级。对于传统拆解企业来说，需要具备持续的投资能力和创新能力才能实现产业升级，否则将在这一轮以旧换新的转型中被淘汰。
戴铁军还表示，国际上规范回收利用的普遍做法是实行生产者责任延伸制度，不同的利益主体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在德国，回收成本由政府、生产者和消费者按不同比例分担，这可以鼓励生产者从设计阶段就从产品生命周期的角度考虑无害原材料的使用和回收设计，并积极参与回收过程，从而形成在源头上防止污染的有效激励。
因此，他建议制定贯穿电子产品全生命周期的溯源技术标准和回收规范，明确“谁生产谁负责、谁使用谁负责、谁消费谁负责、谁污染谁负责”的环境责任和经济责任体系，确保回收行业健康可持续发展。
资金来源是什么？
资金问题不仅存在于循环经济中。本轮以旧换新后，舆论最关心的话题是，在各部门、各地方都过着“紧日子”的情况下，钱从哪里来？
《建议》指出，要加大财税、金融、投资等政策支持力度，打好政策组合拳，引导商家适度让利形成规模效应提档升级。在苏剑看来，这意味着与上一轮相比，本次政策的力度是空之前。
河北省河间市一家汽车零部件再制造企业的员工在生产车间工作。图/新华社
上一轮支持消费的财政直接补贴发生在2009年至2013年，补贴资金由中央和省级财政分担。其中，中央财政负担80%，省级财政负担20%。
姚鑫说，这一轮以旧换新可以做到“政府拿一点，企业给一点，财政帮一点”。
除了财政补贴，我们还可以利用消费贷款、利率优惠等手段，如发放消费券等促进消费。
西泽研究院院长、首席经济学家论坛成员赵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补贴的力度以及中央和地方政府之间的比例取决于消费者和生产者的弹性计算。太多会导致财务浪费。
目前，虽然具体补贴细则尚未出台，但在消费端，地方政府、生产企业和电商平台早已“入场”。
例如，无锡市商务局表示，将对以旧换新家电给予200元、300元和500元的额外奖励，并对每件支付4000元、6000元和10000元的消费者给予额外奖励。美的、格力、比亚迪等品牌也纷纷推出促销活动和旧家电置换补贴抵扣。
此外，电商平台也做出了努力。Suning.cn推出了一项价值100亿美元的以旧换新补贴特别会议，提供高达30%的巨额补贴。JD.COM宣布将与3C数码、家电、汽车等品牌共同投资65亿元，支持新一轮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
不过，除了消费端，关于补贴支持范围，《方案》要求对全链条各环节进行统筹支持。
上一轮以旧换新财政补贴涉及家电以旧换新的消费者、中标的家电回收企业和家电拆解处理企业。而覆盖群体的这一轮补贴，是从需求端直接补贴刺激，还是从生产端通过降低生产成本来影响售价刺激消费和投资？赵建认为，不同的行业需要不同的政策，并根据政策执行的反馈不断调整政策，以确保政策的最大效果。
从行业角度来看，赵建认为，由于汽车出口形势良好，补贴的力度可以相对较小；在高产能的家电行业，补贴肯定是大的。
商务部当年的数据显示，2010年以旧换新消费1700多亿元，全国以旧换新销售新家电3222.4万台，实现销售额1211.1亿元，回收旧家电3344.6万台。汽车方面，截至2010年5月24日，全国共补贴汽车10.6万辆，补贴金额14亿元，拉动新车消费126亿元。
许多专家一致认为，以旧换新政策在当时是有效的，扩大内需和提振消费的效果显著。但他们也指出，当前消费场景和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
赵建直言，上一轮实施以旧换新政策时，中国仍处于城市化的初级阶段。房地产债务、住房供应、城市发展和基础设施建设发展巨大空，城乡生活水平差距明显。农村家电和汽车保有率相对较低。事实上，以旧换新政策针对的是县镇和农村下沉市场，农村消费以家电下乡空的形式释放。用苏剑的话说，2009年以旧换新“拉高”了中国经济。
目前，赵建认为城乡差距已经缩小。“如果没有缺口的潜力，房地产推动的内需扩张和复苏将减弱，甚至成为负担，城市需求将几乎饱和。此外，耐用品的寿命较长，因此在空之间还有待观察”。
他坦言，本轮以旧换新促消费将面临消费者和投资者预期疲软的挑战。苏剑也直言，当前人们需要一定的储蓄来重拾安全感，而这种心态可能会让政策效果大打折扣。
因此，专家建议，为了提高政策的效果，重点应放在促进“可交换和不可交换”群体的积极性上，升级产品的成本不应超过他们的预算。
苏剑表示，政策目标人群和企业要精准。对于设备确实老旧且要求高的企业来说，他们可以借此机会进行升级和转型，恰逢其时的优惠政策将有助于他们做出更新的决策和行动。
在消费品领域，如何激发消费者的购买欲望也需要关注。尤其是在家电领域，家电的“寿命”并没有在消费者中达成共识。上述JD.COM家电生活事业部服务业务负责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很多消费者缺乏家电“寿命”概念，维修屡出故障的产品。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董明珠建议明确家用电器的使用年限。“虽然没有坏，但它正在老化，性能正在下降，这将威胁到人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苏剑指出，应把提高产品和设备的性能作为刺激需求或消费的出发点，尤其是对耐用白色家电而言。只有功能迭代或性能跃升，消费才能更具吸引力。
发表于2024年4月8日第1135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标题:如何用新游戏打破旧游戏？
记者:谢
